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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玄原文整理03(113章~122章)

113.笑戏言乱我亦乱卿

        师无渡猛地被他一推,堂堂水师,险些跌坐在地,狼狈不堪,愕然不已,半晌,才道:“青玄,是哥哥。”

  师青玄吼道:“我知道是你!!!”

  既然知道是师无渡,并非神智昏乱识人不清,那为何还这副反应?

  师无渡又伸手:“没事了……”师青玄一把打开,道:“没事个屁!怎么可能没事!你别说话了,啊!我受不了!”

  此言一出,不光师无渡,一旁的灵文和嘱咐了属下才回来的裴茗脸色都变了。裴茗道:“青玄,你别胡闹,你说这话不是往你哥脸上扇耳光、心里倒砒|霜吗。”

  平素师青玄听到裴茗开口,非呛他两句不可,眼下却是抱头不语,根本不理,鬼上身一般自顾自喃喃道:“我什么都不想听。你也别说了。你让我冷静一下。你走吧。你赶紧走吧!!!”

  师无渡终于忍不了了。

  他喝道: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!”

  灵文也道:“风师大人,有事你就说出来,说出来也好解决……”

  师青玄怒道:“你们听不懂我说什么吗?!你们都滚,都滚行不行!!!啊!!!啊!!!!”他疯了一样地咆哮着,喊着喊着,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,谢怜道:“风师大人!”

  师无渡一把握住他的脉,探了片刻,霎时神色变得比鬼还恐怖,似乎当场也要吐一口血出来了。谢怜道:“水师大人,风师大人怎么了?”说着就要伸手去探,师无渡却猛地把他的手打开,怒目而视,似乎绝不能让谢怜探清师青玄身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。随即,他对弟弟道:“你病了,你被吓坏了,我带你回去治病。一定可以给你治好的。”

  师青玄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没病。我是不是病了,你应该最清楚!你不要以为我疯了,我清醒得很,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!”

  师无渡抓着他就往车上拖,喝道:“你不懂,不要瞎说。”

  师青玄狂叫起来:“明兄,明兄救我,太子殿下救我!”

  他伸出双手,一手抓一个,谢怜和明仪都握住了他伸来的手,师无渡却又将他蛮横地拖走了,道:“走吧,没事了,哥哥在这儿。”

  师青玄仍在大喊大叫,裴茗和灵文帮着师无渡按住他。明仪道:“你弟弟不想跟你回去!”

  谢怜也道:“那白话真仙还没解决,水师大人您打算……”

  师无渡厉声道:“什么白话真仙,压根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。他病了,脑子糊涂了,仅此而已!”

  谢怜道:“可是风师大人……”

  师无渡打断他们,道:“这是我弟弟,难道我不会为他好?我家里的事,不劳二位外人费心!烦请二位大人也别在外乱说,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!”说完,便在师青玄面前一挥手,拂面而下,拂晕了强行带上金车。他话虽然难听,却听得谢怜一怔,是这个理,毕竟,师无渡才是师青玄的亲哥哥,他难道还会害师青玄?况且,还有另外两个神官陪着一道呢,跟他们回去才是最安全的。人家家里人都出面了,外人又怎好再继续插手?

  那裂为两半的风师扇落在地上无人问津,灵文将它拾起,对谢怜二人道:“太子殿下,地师大人,莫要见怪,水师大人也是关心则乱,这事属家事,家丑不可外扬,还望二位守口如瓶。他日定当给二位大人赔罪。”几句寒暄,也匆匆上了车。那金车轰隆轰隆,平地起飞,升腾起来。望着那一道烟霞渐渐消失在夜空中,谢怜这才确定,水师居然真的就这么把风师带走了,而他们,在折腾了这许久后,也居然真的就这么被丢在此地了。

  明仪转身要走,谢怜回过神来,道:“地师大人!”

  明仪顿足,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放心,花城的事,我不会说。”

  谢怜松了口气,道:“多谢。你上去看看风师大人么?”

  明仪一点头,转身继续前行。

 

  两人都极为配合。谢怜认真思考起来这事,轻轻摇头,道:“三郎,你当真觉得,这事解决了吗?我总觉得,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。”

  师青玄一向对其兄敬爱有加,方才却是这个反应。不由让他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——那个哄骗师青玄打开门的人,会不会就是师无渡?

  虽然师无渡当时应该是和灵文、裴将军他们在一起的,但法力高强的神官,要使用□□术去做什么事,也不是特别困难。他正想继续对花城述说自己的一些疑问,花城却道:“不。这事已经结束了。”

  谢怜一怔,道:“三郎?”

  花城凝视着他,道:“哥哥,你信我吗?”

  谢怜也凝视着他,道:“我信。”

  花城缓缓地道:“那么,相信我:风师,水师,地师,灵文,裴茗。这些神官,你离他们越远越好。”

一群有故事的人


114.笑戏言乱我亦乱卿 2

    不过,谢怜走是走了,却当然不会就这么下凡去,而是悄悄到了风师和水师在仙京的仙府,

  虽说这仙府里三层、外三层都有重重护卫把守,但这点程度还难不倒谢怜。上次师青玄带他进来过,他大致记住了风师寝殿的方位,翻个墙,时而高走,时而潜行,不一会儿就到了。唯一担心的,就是风师被他哥哥弄到别的地方去了,眼下根本不在这里。好在这担心并未落实,他攀上屋顶,找到一处外人看不到的死角,使个倒挂金钩,挂在屋檐上,向寝殿内望去。这一望,登时惊了。

  师青玄居然被五花大绑,绑在他自己的榻上,仍在兀自挣扎不止。而一旁师无渡,正在榻边踱来踱去,手里拿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。他顿了片刻,突然走过去就往师青玄口里强灌。

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115.人行于隧剑悬于顶

        师青玄被他捏住下颌,灌了几口,用力猛呛,呸呸呸吐出了大半,弄得胸前污了一片。他大叫起来,头往上一撞,撞翻了碗。师无渡脸现黑气,道:“摔!你继续摔!怕什么,药多的很,你摔一碗,我给你再送二十碗!灌到你下去喝为止!”

  师青玄咆哮道:“啊!!!你能不能不别管我,让我自生自灭算了!”

  师无渡厉声道:“我是你哥,我都不能管你谁还能管你?!”

  师青玄不说话了,头转向里侧。半晌,师无渡在榻边坐了下来,缓和了语气,道:“我去给你把扇子修好。”

  师青玄道:“我不要那扇子了。”

  风师甚为喜爱他那绝品法宝风师扇,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把玩一番,大冬天的飞雪漫天也纸扇轻摇雷打不动,眼下居然说他不要风师扇了,谢怜越听越奇。师无渡道:“不要了也行,正好给你炼个新的法宝。”

  师青玄头又转过来了,道:“新的我也不要!你放我下去吧。”

  师无渡回头,道:“下去?下哪里去?”

  师青玄道:“下人间去。我不想再待在上天庭了,我不想做神仙了!”

  师无渡白皙的额角青筋突起,道:“笑话!不做神仙,去人间?你当人间是什么好地方?少丢人现眼了!多少人等了多少年想飞升,中天庭又多少神官挤破了脑袋想进上天庭,我看你是不知道!”

  师青玄怒道:“是啊!我不知道!我就想做个游侠散仙,不行吗?!”

  师无渡道:“不行!做你的逍遥游侠散仙梦去!我……”

  这时,他脸色一变,似乎有通灵至达,报告了什么消息。师无渡一下子站起来,二指抵在太阳穴上听了一会儿,面色越来越凝重,须臾,对师青玄道:“你给少添乱!我近日忙,没空理你!等我渡过第三道天劫,再也由不得你这样跟我胡闹!”说完,甩手火速出了寝殿。

  待他走远,谢怜悄无声息地翻了下来,推窗欲进,却怎么也推不动,想来是设了禁制。他怕万一施加过警示法术,不敢硬开,于是压低声音道:“风师大人,风师大人?”

  师青玄在榻上一动,转头,大喜道:“太子殿下?!”

  谢怜道:“是我。你这是怎么回事?我没法打开门窗,能换个方式进来吗?”

  当以正常方式打不开门窗的时候,武神会换什么方式进入一间屋子,可想而知。师青玄忙道:“别别别!千万别打烂啊,我这里门窗都覆盖了术法的,一硬闯,整个风水府都会知道有人来了,除了我和我哥,都非得从里面打开。”

  谢怜道:“可你又被绑成那样?”

  师青玄疯狂挣扎起来,道:“殿下你等等!看我崩开这绳子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谢怜看他整个人在榻上滚来滚去,时而弯成虾米,时而挺成铁板,艰难无比,小声鼓劲道:“努力啊大人!”

  那绑住师青玄的绳子,粗略看看,也不是什么法宝灵器,以风师的法力,勾勾手指就裂了,何至于这样了还没断?莫非,师青玄当真伤的很重,连这样的程度也挣不开?

  正在此时,师青玄塌下突然传出一点异样的动静,一只手从下面伸了出来。谢怜吃了一惊,头皮一炸,道:“风师大人小心!你床下躲着一个人!”

  师青玄脸色也变了:“什么?!”

  话音未落,一个黑影便从塌下迅速爬出,站在了他床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

  这人一身黑衣,戴一张鬼面,真不知是何时藏在这床下的,也不知此刻他要干什么。师青玄被五花大绑在床上,疯狂打滚欲挣脱,谢怜被禁制拦在门外进不来,当真危急无比。谢怜正欲破窗而入,却见那人一把将鬼面推了上去,压低声音道:“闭嘴!”

  师青玄瞪大了眼睛,道:“明兄?明兄!明兄我的妈,我的好兄弟,快!帮我松绑!!!”

  明仪一只手就扯断了他身上的绳子,师青玄活了活手脚,爬起来冲去开了窗,抓起谢怜双手猛摇:“太子殿下!谢谢你还记得我!”

  谢怜拍拍他肩,轻轻巧巧地翻进了寝殿,道:“这寝殿不是有禁制吗?地师大人怎么能进来的?”

  明仪道:“本行罢了。”

  说完,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,捡起地上那绳子看了看,抬头问师青玄道:“你怎么这点东西都挣不开?”

  谢怜也定睛一看。那绳子岂止是非法宝?根本就是普通的绳子。以风师法力之强劲,怎可能被这样一团东西禁锢了大半天还挣不开?

  师青玄面色一僵,明仪突然一把握住他左手手腕,神色冷峻起来,道:“怎么回事?”

  谢怜也握住了师青玄的右手手腕,探了片刻,愕然道:“风师大人,怎会如此?”

  师青玄的体内,居然一点法力都没有!

  随即,谢怜反应过来:“是那碗药吗?”

  想起师无渡方才给他强灌的药水,还有师青玄抵抗的举动,谢怜立即蹲身去查看那药。师青玄却道:“不是。”

  的确不是那药的问题。谢怜略通医理,闻这气味,觉得应当是镇痛、安神的汤药,可能还有一点致眠之效,但也不奇怪。想来,在倾酒台那时,师无渡一抓弟弟的手,立马变成那副神情,必定是当时就发现了。他给师青玄灌这药,应当是为了他好,却不知为何师青玄并不领情。

  难怪师青玄不回应他的通灵,只是因为,原先那般高强的法力,现在全都没有了,怎么看也跟一个凡人毫无区别。谢怜下意识脱口道:“风师大人,你被贬了?”

  否则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了?可他身上又没有咒枷,而且谁要是被贬,那哪里瞒得住,瞬间就传遍整个上天庭和中天庭了。师青玄脸色发白,似乎有点站不住了,谢怜用力一搀扶,道:“水师大人为何绑住你?”

  师青玄这才回过神来,道:“对,我哥。趁我哥不在,赶快走。先离开再说!”

  说完就往床底下钻去了,谢怜蹲下来道:“风师大人!”

  床下居然有个洞,不知通向何方,师青玄钻进去就不见了。明仪也低头准备进去,谢怜想想,还是决定跟上,明仪却又退了出来,道:“太子殿下,你别插手了。”

  谢怜被他一拦,愣了一下,道:“风师大人多次仗义相助,这次他有难,我总不能置身事外。”

  明仪道:“他平日仗义执言的多了去了,出了事置身事外的才是大部分。”

  谢怜道:“别人怎么样与我无关啊,只要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确定不需要我帮忙,我自然退出不问。”

  床下师青玄的声音传来:“你们还不跟上?洞要关了!”

  果然,那床下的洞居然在渐渐缩小。见状,明仪迅速进去,谢怜也跟上。三人在明仪开出的通道里爬了一阵,谢怜回头一看,那洞口居然已经合上了,当真神奇至极,他低声问道:“地师大人,这地道是怎么开出来的?我从没听说过,在仙京的仙府下面居然也能开洞。”须知,仙京的地基,可不是凡间的土地。

  问了才知,原来,地师明仪,原先是一位民间的能工巧匠,一生之中,修桥、修路、开山、筑屋,造福无数,故得飞升。现在,人间有什么大工事,动土之前都要拜拜地师,祈求工事顺利。他飞升后炼了一样法宝,是一柄月牙铲。传闻,天底下没有这一神铲移不平的山、开不了的洞、进不了的房。他去鬼市卧底,这一点极有优势,遇到什么想打开的密室就挖一铲子,之后还能原样合上。上次若非被花城打得吐血三升,法力大损,说不定也能用那宝铲从地牢逃脱。

  此前地师还从没有在哪位神官的仙府试过这铲,他也没怎么拿那法宝显摆过,都是收着的。不显摆好,上天庭里列位神官的法宝大多都还算风雅潇洒,什么书册毛笔、宝剑折扇,古琴短笛,要是这里面有个神官整天扛着一柄铲子进进出出,那可挺杀风景、掉形象的。听完,谢怜忍不住心想我菩荠观的危房想早日修好,是不是也该拜拜地师?

  爬了一阵,谢怜听前方明仪问师青玄:“白话真仙所为?”

  谢怜也想知道,是不是这样。若真是白话真仙把师青玄害成了这样,传出去定然会在天界造成震动,产生极大的惶恐。一个能让神官在短短时间内失去法力,沦为凡人的妖魔!可想而知,必将人人自危。这么严重的事,师青玄沉默片刻,却道:“不管是谁干的,这件事到此为止了。”

  这种反应可太不对劲了。

  如果是被设计陷害,无论如何,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,尤其师青玄这人并不是一个闷头吃亏的冤大头。

  一瞬间,谢怜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。虽然不好,却能解释所有的事。

  这时,明仪突然道:“噤声。”

  地道内三人登时齐齐屏住了呼吸。明仪托了一道掌心焰,幽幽照亮了方寸之地,另外两人看向他。

  明仪似乎本想通灵,但师青玄眼下法力尽失,无法以心神传音达意,他便改了法子,以手指在空中写字。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墨痕,仿佛浓墨滴入清水之中,溃散开来的模样。另外两人都看清了,他写的是:“不要说话,也不要动。等。”

  待人看完,无声地一吹,那字便在空中散去。谢怜这里还残余了点法力没用完,提手也写了一行字:“等什么?等到何时?”

  明仪写道:“等此刻在上面的人离开。”

  谢怜和师青玄不约而同抬头向上望去。原来,明仪的宝铲在仙京开的这条地道,经过了某些仙府和神殿。大概这时,正好有一位神官,就在他们头顶。

  凝神细听,果然,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,正在缓缓走着,似乎在室内踱步。听这脚步声,谢怜判断这人应该是个武神。武神大多五感灵敏,若是发出一点可疑的声息,弄不好就真的被抓个正着了。师青玄通灵不了也写不了,只能以口型无声控诉。谢怜看了两遍,才看懂他说的是:“明兄,你干什么不避开神殿和宫观???在神武大街下面挖不行吗???”

  明仪冷漠地写道:“这殿原先没人,神武大街眼下全都是坑。”

  谢怜也写道:“是的。我方才来时路上看到了,大街坑坑洼洼,甚至有深达几尺的,在那下面挖洞,搞不好一抬头就跟谁面对面了。”

  于是,三人一声不吭,化成了三块呆滞的石头,耐心地静待上面那位神官离开。等了半晌。师青玄又以口型道:“走了没?”

  明仪摇头。师青玄额头青筋暴起,跟他哥方才生气的模样竟有七分相似,无声地道:“是谁这么磨叽,这又不是睡觉的时辰,何况有哪个神官还睡觉的,上面是茅房还是什么地方啊?”

  事实上,严格地来说,神官也不需要上茅房。他口型做到“茅房”二字时,谢怜忽觉一阵寒毛倒竖,猛地一推前方两人,同时足下一蹬,主动向后跌去。

  一柄利剑从地道上方倏地刺下,来势汹汹,杀气腾腾,刚好了插进他双腿中间的地面。

果然二刷出玄机······


116.一夕寒露偷梁换柱

     “……”

  虽说谢怜以往基本上的确在把自己当成一个不举之人过日子,但“当作自己没有那个东西”和“真的永远失去了那个东西”,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。他霎时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,喝道:“躲开!”

  话音刚落,那剑倏地抽离,谢怜抓紧机会前行。须臾,又猛地一拉师青玄:“当心!”

  师青玄前方又落下一剑,几乎是贴着他头顶刺下的,要不是谢怜这一拉,当场就被钉在这里了。他骇道:“好险好险,你怎么知道他要往哪儿下???”

  谢怜道:“不知道,猜的!”也就是直觉了。对于杀气,他已几乎练到了不用脑子也能作出反应的地步。紧接着,第二把、第三把、第四把剑也插|了下来,一道道锋利的剑光拦住了三人的去路和退路。随即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上方传来剧烈的震动,簌簌下落灰土碎石。谢怜道:“上面在开轰打洞!”

  那轰隆声一下比一下响,震动也一次比一次大,明显一点比一点靠近。前后都被利剑拦道,均是年轻锐利的上品宝剑,芳心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硬碰硬,明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月牙铲,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向另一侧挖起了洞。师青玄在一旁快要口吐魂烟了:“明兄你到底行不行,明兄你快点好吗,都怪你这么久都不用这法宝,没事多用用亲近亲近知道吗,你看看都生疏成什么样了!!!”

  其实生疏也是可以原谅的,没办法,毕竟整个上天庭除了谢怜能面不改色背着一柄铲子整天走进走出,真没别的神官干得了这种事了。明仪额头青筋暴起,道:“闭嘴!!!”

  谢怜忙道:“别生气别生气,通了通了!”

  果然,明仪手上一用力,洞就打开了。他抄着一把铲子在前方疯狂开道,师青玄在中间疯狂鼓劲,谢怜作为唯一个还没疯狂的人负责断后。地师那宝铲果然神奇,就这么几下,已经重新挖出了十几丈的地道,过了一阵回头一看,洞口正在渐渐合拢,而原先他们被困住的那处上方,泄了一丝微光下来。

  谢怜立即道:“他快打穿了!”

  明仪瞬间挖得更疯狂,忽然动作一滞,向上望去。谢怜也和他一个反应,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,此地上方寂静无声,没有动静,应该是一座空殿。

  既已被人发现地道,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。明仪转而向上挖去。师青玄道:“你们确定这个地方挖出去后没人吗???”

  明仪道:“没听到声音。除非在睡觉!”

  当然,一般神官不用睡觉,更不会大白天的在自己殿里睡觉,所以应该不存在这种可能性。谁知,明仪一铲子上去,三人破地而出,三颗头一探出来,刚吸了一口新鲜空气,还没吐出来呢,就看到对面摆着一张榻,榻上躺着一个四肢大开的少年,正在睡觉。

  谢怜:“???”

  这还真有神官大白天的在自己殿里睡觉啊???

  听到动静,那少年翻身坐起,满头卷发睡得乱七八糟,眉头紧蹙,抓了抓头发,睡眼惺忪地看着床榻对面的三颗脑袋,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殿里会出现这样的东西。三人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赶紧从地洞里爬出,谁知,师青玄就快爬上来时,突然大叫出声,谢怜回头一看,竟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。

  那手的主人正是裴茗,他即便是在地道里也极有风度,道:“我说是哪里来的小老鼠在我宫殿底下钻洞,青玄你怎么跑出来了?这是要到哪里去?你哥生气起来你知道的,趁他没发现赶紧回去。”

  若邪飞出,击退了他的手。裴茗一跃而出,道:“太子殿下,地师大人,你们二位没事做吗,无故撺掇风师离家,说不过去吧。”

  谢怜道:“风师大人虽是水师大人的弟弟,但终究是一位神官,也有几百岁了,裴将军你别说得他好像个三岁小儿一般。就算讲道理,无故囚禁上天庭的仙僚,怎么说也是水师大人那边比较说不过去吧。”

 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,那风师还真不能留在上天庭了。权一真在榻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这边,似乎还搞不清楚情况。裴茗提剑道:“奇英别看了,先过来帮把手,拿下再说。”

  思考片刻后,权一真果然来帮把手了。

  他跳下榻来,抡起自己躺的榻就砸向裴茗。果然是帮了把手,只不过是帮了谢怜他们的一把手。裴茗冷不防被一张榻砸个正着,整个人都惊呆了,道:“奇英!!!你打我干什么????”

  权一真对谢怜摆摆手,大概是示意他们快走。谢怜等人懵了片刻,赶紧地走了。师青玄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气血不足,跑了几步面色发青,谢怜扶他一把,明仪则把他直接抓过背了起来。谢怜把手放在门上,掏出两枚骰子,回头对那少年道:“多谢了!”

  权一真还在狂砸裴茗,出手凶猛且毫无章法,要不是裴茗本事不小,换个人早给他这乱打一气的打法砸得满头是血了。他喝道:“卫兵!拦人!!!”

  谢怜一丢骰子,开门,冲出门去,再关门,这便从上天庭溜之大吉了。然而,他万万没料到的是,关门之后,再一转身,呈现在他眼前的,就是一脚踩在一只新功德箱上,赤着上身、正在擦汗的花城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……”

  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小菩荠观,哪里容得下这么几尊大神,谢怜感觉就要窒息了。而屋子外面还有个鬼附身的在浑然不觉地嚎叫,制造噪音:“谷子~过来给爹捶捶腿~”

  半晌,花城才把正在削木头的厄命随手一丢,微微挑起一边的眉:“……?”

  他那赤|裸的半身,晃得谢怜眼睛都要花了,分明什么都没看清,却止不住的血气上涌两眼发黑。谢怜连滚带爬拦到他身前,张开双臂挡住明仪和师青玄的视线:“闭眼,闭眼!快闭眼!”

  那两人的脸都凝固了,神情诡异地看着他们。花城把手放到谢怜肩上,好笑一般地道:“……哥哥,你紧张什么。”

 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,是啊,他紧张什么?花城又不是大姑娘,干活赤个上身怎么了?

  但他还是没把双臂放下来,尽量把花城遮得严严实实,道:“总之……你先把衣服穿上。”

  花城耸了耸肩,道:“嗯,听哥哥的。”说完,便从容地拿了件衣服,慢条斯理地穿上了。

  看他那一派泰然自若行云流水,师青玄讪讪地道:“那啥,打扰了,没想到你们……哈哈哈,还挺,哈哈哈。总之就是,哈哈哈。”

  “……”谢怜,“大人,你要说什么就直说,有什么误会我也好解释清楚。不要用哈哈哈来代替好吗……”

  时间紧迫,裴茗怕是待会儿就要来查,菩荠观必然留不长久,明仪放下师青玄就在地上画起了缩地千里。谢怜正待问他们要去哪里,忽听花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。

  谢怜想起他对自己说过不要再靠近风师他们的告诫,忍不住转过身,道:“三郎,抱歉了。”

  花城已经把衣服穿好了,道:“我早知你不会袖手旁观了。”

  顿了顿,他又微笑道:“不过,哥哥为何要对我道歉?你只记得前几天我说的一句话,难道你忘了,我还对你说过另一句话吗?”

  谢怜微微一怔,心道:“哪句?”

  忽然,他想起来了。

  是在青鬼巢穴的那一夜,花城说的那句:“你只管做就是了。”

  记起来之后,谢怜眨了眨眼。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,只是,突然很想为花城做些什么。但一时半会儿,怎么也找不到他能做的事,憋了半天,忽然瞥见花城红衣的领口,道:“等等!”

  说完冲上去帮花城整了整衣领。原来,方才花城随手穿的衣服,没把衣领翻好。整理完毕,谢怜端详片刻,笑道:“好了。”

  花城也笑道:“谢谢。”

  谢怜心中小声道:“我才是。”

  那边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法儿看这边了,连明仪手下的圆都没那么圆了。待到他画好了阵,再打开门,谢怜还以为会看到什么阴森洞府或是巍峨宫殿,谁知,门外竟是大片大片的农田。远处是幽幽的青山和绿竹,一群农夫零零星星在田地里劳作,还有一头油光水滑的壮硕黑牛正在犁地。

  这光景,他险些以为还在菩荠村,不禁愣了一下,而明仪已经背着师青玄走了出去。他还未迈开步子,花城也先他一步出门了。

  四人两两行于田埂之上,不知是不是错觉,那黑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。行了一阵,找到一间小茅屋,四人进去坐了,师青玄这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。

  谢怜道:“不用再跑了吗?万一裴将军赶到这里?”

  花城看了一阵外面那黑牛,关了门,轻描淡写地道:“放心。这地方的主人他不敢惹,来了也没有好果子吃。水横天也不会轻举妄动。”

  谢怜想了想,还是道:“三郎,这事乱糟糟的,恐怕在上天庭牵涉甚多,你还是别跟过来了。”

  花城却笑道:“上天庭怎么样可不关我事。我不过跟着哥哥随随便走走看看罢了。”

  忽然,师青玄道:“你们都别跟过来了。”

  屋内其他三人都望向他,师青玄道:“太子殿下说得对,这事乱糟糟的,牵涉也多。我就关这里不出去了。各位朋友不用再帮了,到此为止吧。”

  谢怜却缓缓地道:“风师大人,要不要到此为止,你说了不算,水师大人和白话真仙说了才算。”

  闻言,师青玄脸色一僵。

  谢怜又道:“风师大人,我问一个问题,你莫要见怪。”

  “什么问题?”

  谢怜道:“你和水师大人,是否有什么把柄被那白话真仙抓住了?”

  师青玄面色微微发白。

  本来,倾酒台那夜,谢怜已经设好了极为牢固的防护阵,只要师青玄不开门出去,他就不会受害。然而,为何他要主动开门?

  除非,某人在对他通灵时,第一句一开口就直接抛出了那个把柄,使他没有反抗的余地,也不敢声张,不得不照对方的指示去做。

  谢怜在桌边坐了,道:“我更偏向于是水师大人的把柄。因为,我相信,无论原先发生了什么,您本来是并不知情的。”

  所以,知情后的反弹才如此剧烈,乃至于对上天庭产生抵触情绪,宁可下人间去做散仙游道,也不肯留在上天庭做神官。

  明仪皱眉道:“什么把柄?”

  师青玄又不是冤大头,如果是被害被阴失去了法力,正常的反应,应该是愤怒至极、追查真相、暴打真凶。然而,这些他统统没有,愤怒是有了,却不是对白话真仙,而是对自己的哥哥。对旁人说的,则是“到此为止”。

  这当然是完全不正常的,只有一种情况例外——

  师青玄的飞升,原本就不正常!

  逆天改命,把一个原本不能飞升的人捧上神坛,这简直胆大包天,大逆不道,谢怜还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。若是属实,捅出去了,必将掀起轩然大波。试想,人人都想飞升,人人都可以使用这种手段,天地间秩序岂非荡然无存、一塌糊涂?

  这个猜测虽然匪夷所思,却越想越合理。师青玄自从出生开始起就被白话真仙纠缠多年,唯一摆脱的方式就是飞升,而他恰好真的飞升了,就在短短几年之内,一对亲兄弟接连飞升,这真是天大的美事,也是天大的巧事。

  如果师青玄是自然飞升的,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被抽干法力、沦为凡人?若妖魔想抽干一个神官的法力是这么容易的事,早也不知道有多少神官被这么报复了。

  除非,他原本就是凡人。除非,当初风师飞升时,水师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脚。

  砸天材地宝加持,并不出格。但有的事会出格。借着人间权力更迭、交兵杀伐飞升,也不出格。毕竟世道本来如此,荣光必然伴随着鲜血,飞升之后,一笔勾销。但是,如果是一个凡人,或是某位神官,为了让一个人飞升,而动了歪手段,作邪法故意害人性命,那又大大不一样了。

  他低声问道:“风师大人,你是不是在寒露前夜飞升的?”

  师青玄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是。”

  他道:“那天在博古镇,我就记起来了。寒露前夜,那不跟我飞升是同一天吗?本来想问,会不会有什么关系?是不是巧合?但心里总也不踏实,还是没问。现在你知道,有没有关系了。”

  有关系。当然大有关系。

  为什么白话真仙要选在这个日子,先把师青玄传送到博古镇,再在倾酒台对他下手?必然不是无缘无故的。试着把这个时间和两个地点联系起来:许多年以前,博古镇上的一个寒露前夜,一个名叫贺生的凡人崩溃了,杀了许多人,自己也死了。而在倾酒台上的一个寒露前夜,师青玄飞升了。

  这样一来,白话真仙想表达的东西就再清晰不过了:

  你师青玄的飞升,和这血社火主角的死脱不了干系!

  谢怜那个不好、却很合理的猜测,就是这样的:

  师无渡飞升之后,为了使师青玄摆脱白话真仙,找了一个人,使了某种邪法,让那个人替师青玄挡了灾。这个人,无疑就是家贫、聪慧异常、却突然不幸至极的贺生。

  贺生替了师青玄的噩运,那么,他本身的运道,就被师青玄占据了。同在寒露前夜,一个人体会了人间炼狱的滋味,另一个人却在花团锦簇中渡劫飞升了。

  而这两个人,他们原本的命格,是相反的!

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117.神提神不如鬼吃鬼

       谢怜继续道:“我斗胆猜测,那位贺生,单名一个玄字。并且,他的生辰八字,和风师大人是一样的。”

  偷天换日,瞒天过海,可不是随便找一个都能成的,必然得符合某些特定条件。

  从那白话真仙第一次抓到师青玄时问的三个问题来看,它牢牢记住了两件事:

  第一,猎物名字里有个“玄”字;第二,猎物的生辰八字。但它不认得猎物的脸,还要师青玄自己走上去给它看。因为师家补救得早,除此以外,大约也一概不知。

  所以,若要找一个人给师青玄挡灾,必须是一个和师青玄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、并且名字里带有“玄”的男子。

  这样的替死鬼,太难找了。但天下何其之大,往死里找,不一定没有。仗着他大水师的势,撒网下去,还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,而且,居然还是个有飞升潜质、即将渡劫的!

  这等好事,怎能放过?较之苦修,何其便捷。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!

  说到这里,一旁明仪似也反应过来了,神色渐渐凝肃。师青玄先是点了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,望向靠在门边的花城。毕竟这种事儿可不能当着一只鬼的面讨论。花城却抱着手臂,笑道:“风师阁下不必看我,你该担心的不是我,这事可与我无关。你不如担心一下,上天庭有没有其他人抓到尊兄这个把柄了。”

  明仪沉声道:“你果真在上天庭有眼线。”

  花城无所谓地道: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?”

  地师被派到鬼市,原本就是去查这个的,但看样子,那眼线埋得极深,卧底了十多年,还是没查出来到底是谁。花城说这件事与他无关,谢怜自然是信的,不多想。但他还说“不如担心一下上天庭其他人”,谢怜又忽然想起了一茬,问道:“风师大人,那夜在倾酒台你为何自己把护法阵的门打开了?是不是有人叫你出去的?那人是谁?”

  师青玄道:“有。就是白话真仙。一开口就……”

  谢怜双手笼袖,道:“但它怎么会知道你的通灵口令?”

  “……”明仪黑着脸道,“还不是这个人自己,整天到处要跟人交朋友,有空没空都要聊几句!话多!”

  师青玄冤枉道:“明兄你话不能这么说,找我聊的都是上天庭的神官,我可没跟这东西自报过家门!”

  谢怜道:“既然那白话真仙蛰伏多年,卷土重来,能把水师大人……这种秘辛都查得清清楚楚,要弄到风师大人的通灵口令,也不是难事。一定是有谁把你的通灵口令泄露出去了,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,都可以顺着这个查查。”

  明仪又道:“所以,你看清它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吗?它把你叫出去后干了什么?”

  “……”师青玄似乎头痛起来,道,“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,它施了咒术,我看不清。”

  他说得含糊,也没说看到了什么,明仪脸色冷峻起来。谢怜猜测,大抵是一些血社火原型的血腥画面,确实也不好描述。半晌,师青玄叹了一口气,道:“是我没用。我要是能自己飞了,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。”

  师青玄原本的命数,在凡人里来说,大概算是很好的了,否则那白话真仙也不会盯上他。但恐怕还远远达不到能飞升的程度,这种人都是有一层灵气罩着的,非人之物难以下手,况且,哪个妖魔鬼怪愿意主动招惹未来的神官?

  一个人能不能飞升,不是说聪明就行的,聪明又努力也不一定行,更不是砸越多天材地宝就越有用。有时就是那么可气。十年寒窗,不及人天生才思敏捷出口成章;百年呕心沥血,比不过人弹指一挥间的一缕悟念。

  没有那个命就是没有。哪怕水师花再大血本往弟弟身上砸,如果没换命格,很可能就止步于中天庭,顶多做个下级神官的领头羊了。能走到如今这一步,无限风光,全是因为兄长偷了本属于别人的东西,安在自己身上。但凡有一点儿良知和自尊,得知真相后的滋味,可想而知。

  如果没有这一出,那原本真正拥有飞升气数之人,今天又会是何等风光?

  想到这里,谢怜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。

  他道:“不。风师大人,叫你出去的,不是白话真仙。”

  师青玄把脸抬起来,道:“啊?那声音肯定是它,我不会记错的。”

  谢怜道:“不不,声音是它,不代表本体还是它。各位,还记得吗:白话真仙盯上的猎物,最后都是自杀身亡的。但是,有一个人例外。”

  顿了顿,他道:“贺生是怎么死的?血社火里是怎么演的?是自杀吗?”

  师青玄睁大了眼睛,道:“不是自杀。是……”

  明仪道:“力竭身亡。”

  谢怜道:“没错!即便厄运缠身,直到最后一刻,贺生也没动过要自杀的念头。”

  他凝神道:“仔细想想,这个人心志异常坚定,接连遭遇不公不辛各种打击,若是寻常人,恐怕早就自暴自弃,或是一了百了了,但他一直在对抗,没有哪一件事屈服了。我猜,也许白话真仙找上他之后,一直都没吸到它想要的东西——恐惧。他的死,也不是因为恐惧绝望而崩溃自杀。白话真仙缠上他,其实根本没吃到好果子,一口下去,咬到个钢板,崩了牙,最后输得彻底。”

  师青玄听着,缓缓摇头,由衷地叹道:“……我的确不如此人。”

  谢怜继续道:“他带着一身杀气和怨气死去,我不觉得,这样被锤炼过的魂魄会就此安息,必然不得安宁,渴望复仇。

  “所以,风师大人,我认为,现在的‘白话真仙’,很有可能,并不是在你刚出生时找上你的那个。而是顽强对抗到死之后,把白话真仙反噬了的贺生,或者说,贺玄!”

  此言一出,师青玄和明仪都怔了。花城则淡淡地接了句:“鬼吃鬼。”

  人吃人,下得去口的话,顶多吃个撑;鬼吃鬼,吃的方式对了的话,则可以把对方的能力和法力消化为己用。

  谢怜道:“这也能解释,为什么‘白话真仙’为什么了解这件事的许多细节了。原本这种精怪,钝而怪,不会这么聪明的。但现在回来找你们的,是一个……”

  他本想用“结合体”,但又觉得不太准确。这时,花城道:“强化体。”

  谢怜道:“对。吞噬掉白话真仙后,贺生的意识掌控主导地位。现在的他,不光有诅咒的能力,还很聪明,并且,有着对你们无穷无尽的怨恨。

  所以,虽然它明明早就知道了师青玄的通灵口令,却没有一开始就以通灵术对他下死咒,非要一步一步,收紧圈套,逼得他自堵双耳、自闭双眼、自锁空屋。仿佛猫捉到一只老鼠,不马上杀了,先玩儿着,玩儿到它自己吓死。

  半晌,明仪道:“事已至此,你打算怎么办。

  众人都望向师青玄。师青玄已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头发抓得乱糟糟,茫然道:“……你们别看我啊???我…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!!!我只是……暂时,不知道怎么看我哥了……”

  毕竟是自己亲兄,而且是为了自己,犯下这种滔天大罪,害了人性命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,也算情有可原。师青玄又道:“但是,我在这里先拜托各位,先,千万不要说出去!暂时的,只是暂时,让我好好想想……到底该怎么办。虽然我想了好几天,也没想到,总之,我先自己冷静一下……”说到最后,他已经语无伦次,两眼发直了。

  师无渡口口声声说要师青玄“治病”,有什么病可以治?无非是跌落神坛,变回凡人罢了。再给他换一次命,再次飞升,这“病”才能好。虽然很难再找到一个那么合适的人选了,但谁知道师无渡还会用什么邪法?也难怪师青玄嚷嚷着要做凡人不做神仙,忙不迭跑了。

  还有那份关于白话真仙、错漏百出的卷轴,必然为了不让师青玄查到正确的方向而做的误导,不知究竟是出自师无渡之手还是灵文之手。但当初师无渡要找那样一个符合条件的人,必然需要灵文殿帮忙撒网。灵文本尊当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?既然有师青玄一个神官是这样飞上来的,那会不会,还有第二个、第三个甚至更多的神官也是这样飞上来的?

  若果真如此,那就太可怕了,天下大乱,必须慎重视之。除了花城置身事外,优哉游哉,小茅屋内其他人都是一脸心事重重,如临大敌。正在此时,茅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,有牛在“哞哞”怒叫,更有许多农人嚷道:“拦住!拦住!”

  “杀气腾腾的想干什么!”

  谢怜到门缝边一看,道:“是裴将军。”

  裴茗方才明明被权一真抡起榻一通猛砸,此刻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外面。他面前有一块歪碑,以碑为界,似乎有所忌惮,不敢贸然进犯,只扶剑立于原地。众农人手握锄头镰刀,写了满脸的不欢迎。农田里那黑牛鼻子出了几道粗气,突然人立起来,瞬息化成一个人高马大的健壮汉子,面目颇为英俊,还穿着一只小小的铁鼻环,笑道:“哟喂,这不是裴将军吗,稀客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先说好,你家小裴那事可不管咱的事。”

  谢怜若有所思。方才看到那农田和黑牛时,他便隐隐有了印象,果不其然,此地正是雨龙山雨师之乡。当年,也正是这位牛兄,把雨师笠借给谢怜用去降雨的。一别多年,风采如昔,犁起地来还是那般勤恳大力。师青玄也挤到了门缝边,对谢怜道:“雨师家的牛。牛不错的。”

  裴茗此前曾在雨师这边吃了亏,眼下自然客客气气,不卑不亢,颇为有礼地道:“不敢当。裴某此次并非是来寻雨师国主的。请问风师大人有没有来到贵乡?”


118.渡天劫东海起大浪

  虽然谢怜已经看出雨师乡的人只是在故意刁难裴茗了,但他也忍不住好奇起来到底是草还是庄稼了。裴茗堂堂坐镇东方的武神,怎会因此种无聊的原因向一群农人道歉,直接无视,又向前几步,提气喝道:“青玄出来!你哥现在渡劫势头不好,要出事了!”

  “……”

  师青玄原本是打定主意躲屋子里的,反正裴茗不会硬闯,但一听这一句,道:“什么?!”这便开门冲了出去。

  裴茗扫了那牛一眼,道:“你果然又跑这里来了!”

  师青玄一脸愕然,须臾便反应过来,又往回一跳,道:“你别唬我,哪有这么快?这也太突然了!我以为还得半个多月?”但方才在仙京,水师又的确是匆匆离开的,仿佛是去应对什么要紧的事,他立即并起二指去触太阳穴。这是通灵术的手印,然而,举起手他才记起自己已尽失法力了,连惆怅都顾不上,连忙抓住谢怜道:“太子殿下,帮我问问,这是真的吗?”

  谢怜和明仪都进入了通灵阵,果不其然,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,糟心极了。各位神官似乎有不少都在即时围观东海那边,都喃喃道:“我的天……这架势……不愧是水横天!”

  “这这这,这能挺过去吗……”

  法力越高强、渡劫次数越多的神官,面对的下一道天劫就越凶险。师无渡垄断水路、称霸财路,这又是他的第三道天劫,此劫如何,可想而知。谢怜道:“是真的。”

  那牛还拦在路上,裴茗不好硬闯,远远地道:“你又不是小孩儿了,谁拿这种事骗你!渡天劫又不是约吃饭,还能算好日子换身新衣服再去?说来就来措手不及!他现在在东海海上,东海翻起了大浪,谁都进不去也出不来,正斗着浪突然有人报告你跑了,你让他怎么安心渡劫!”

  师青玄道:“那你赶紧告诉他我在雨师乡啊?!”

  谢怜听了通灵阵里即时转述的情况,道:“不行了。现在水师大人渡劫的那整片海域都放开了一层狂乱的法力场,他恐怕正乱着,没人能跟他说的上话!”

  师青玄冲了出去道:“带我去看!”

  裴茗伸手道:“走!”

  明仪却忽然闪身,拦在师青玄面前,神色凝重。师青玄道:“明兄怎么了?”

  明仪凝眉不语,谢怜却读懂了他的意思。他在想的应该是这么一件事:师青玄现在去助水师渡过这次天劫,当真是正确的吗?

  若换命格一事属实,水师必然要接受相应的惩罚。那么,现在还未追究他的责任,却要先去帮他更上一层楼,这样做,当真没有什么不妥吗?

  之所以能读懂,是因为谢怜也在思考这个问题。师青玄犹豫片刻,短叹一声,道:“……多谢明兄。但不管怎么说,我放心不下,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!”

  说完,回头喊道:“多谢太子殿下!多谢雨师大人!多谢牛!多谢各位!来日再报!”冲到裴茗身边,两人先匆匆走了。明仪留在原地须臾,也跟了上去。谢怜望着他们的背影,没动身,花城从屋里慢慢走出来,道:“哥哥去不去吗?”

  想了想,谢怜还是摇了摇头,缓缓地道:“这件事我没法儿管。先看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吧。”

  师青玄身在其中,到此时都不能想通到底该怎么做,他也是颇感为难。虽然谢怜能理解师无渡为什么非要这么做,但他并不能认同这种做法。理想的结局是师无渡自行认罪,自领责罚,明仪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,所以才拦住师青玄。但以水师之心高气傲、骄纵霸道,这几乎不可能。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,没有谁会愿意自己下来。

  如果换个人,谢怜大约会把这件事马上捅到上天庭去,但想到风师一贯的亲厚友好,在其兄危急关头,他暂时没法翻这个脸,那样仿佛乘人之危落井下石。也只能先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了,若最终解决的还是不妥……

  想到这里,他对花城自嘲地道:“三郎,大约你之前的忠告的是对的。哎,这事儿。”

 

  海滩边泊着一艘崭新的大船。海上不可无处落足,若是只在空中飞,指不定就被一道雷劈下来了,所以非得有船不可,这船自然不是普通的船。师青玄、裴茗、明仪三人已在船上,一看到花谢二人从小渔房里出来,裴茗道:“太子殿下!”

  师青玄则叹道:“太子殿下,你……哎!辛苦你了。真是抱歉。”

  谢怜上了船,道:“职责所在罢了。这船怎么开?”

  裴茗看到他身后抱着双臂、甚为闲适的花城,警惕道:“闲杂人等退避,这风浪可不是好玩儿的。”

  此时的花城,一身打着补丁的朴素衣物,却仍是不掩其俊美灵动,俨然一个俊俏的小渔夫,笑道:“我可不是闲杂人等,跟着我家殿下罢了。”

  谢怜也道:“他是我殿中人。”

  裴茗却已亮剑,并不让步,道:“退下。”

  谢怜还没回应,花城却已异常坚定地对他道:“不。这一趟,我非陪着你走不可。”

  两边僵持了不过片刻,师青玄却是度须臾如度四季,对裴茗道:“行了,这人不会有问题的,赶紧开船吧!”

  说话间,天边猛地一道惊雷劈下,击在海面。一整片海水通了闪电,滋滋发亮,仿佛海底有什么巨物的心脏跳动起来,呼吸起来。那景象甚为骇人。裴茗也不想再等了,喝道:“开!”

  船身猛地一震,轱辘轱辘,一阵圆轴转动之声,无人操作,那大船居然自行驶离了海滩,飞速向大海深处驶去,在电闪雷鸣、惊涛骇浪中开辟了一条道路。

  一艘船上,谢怜、花城、裴茗、明仪都站得极稳,只有师青玄被明仪抓着才没歪倒。谢怜大声道:“这船能经得住这种风浪吗?!”

  裴茗道:“现在应该勉强可以,之后行不行就难说了!”

  船已经开得极快了,两侧海水哗啦啦地溅起高花,师青玄却道:“能再快一点吗??”

  裴茗道:“这船烧法力,已经是最快了!”

  师青玄握紧了右手,那手原本是持着风师扇的,一扇大风平地起,有好风相送,这船起码还能再快个四成,眼下却是空空如也,不由又是一声长叹。这时,花城拍了一下谢怜,低声道:“哥哥。”

  谢怜一扭头,睁大了眼。只见七八丈外的海面上,有一艘小渔船正在狂浪中打转,船上隐约有几个人影,似在呼救,然而,呼救声全被大浪惊雷吞噬了。

  落难的渔民!

  这就是他此行来的目的。若邪飞出,卷起那几个渔民的腰提了上来。几个渔夫双足踩在大船甲板上,险些瘫软,裴茗却立即打开一间船舱的门把他们都扔了进去。那些渔民再打开门时,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。

  花城和谢怜捞上来三四十个渔民后,大船也在颠簸中越来越靠近风暴和巨浪的中心。此时此刻,必然有不少神官都在远远围观这可怕的景象,也一定有不少凡人在惊叹和恐惧着天威。劈向这艘船的闪电也越来越多,这闪电会被法力之源吸引,追着法力高强的人劈,这就是为什么当别人渡劫时最好躲得远远的缘故,因为会殃及池鱼。

  眼下师青玄是凡人,谢怜的法力就够他在通灵阵问个话,花城的法力并不需要在此时使用所以收得好好的,于是,那闪电就专往裴茗一个人身上招呼。好几次他都是用剑生生把闪电击回去的,游刃有余,此等身手,谢怜还是颇为佩服的。若换了中天庭的神官在此,不光要被追着劈,还没法回击,所以才不能他们放进来。穿过这层屏障之后,不久,师青玄忽然喊道:“哥!!!”

  谢怜一抬头,果然在七八道冲天的水龙中,看到了悬在大浪之上、结着斗字手印的师无渡。

  他虽然还压在浪上,却似乎有些心神不宁,压的并不稳。那些猖狂的水龙时不时便瞅准机会靠近,想把他吞噬入腹,好几次都是险险避过。大船距离他尚有数十丈,如果风师扇还在,师青玄可以把风浪压下去一节,但眼下他是凡人之躯,连声音都传不了多远,也只能干着急。裴茗一开口,传得极强极远:“水师兄!青玄找到了!”

  话音刚落,师无渡睁开了双眼。

  与此同时,一个巨浪托天,又猛地跌落,大船被托到了高高的半空中,又没跟上大浪跌落的速度,整个悬在了空中,急速下落。谢怜用千斤坠定住了身形,牢牢抓住花城的手,道:“小心!”

  说来也奇怪,明明花城比他还高,单手抱起他也毫不费力,但谢怜却总觉得他这个人轻飘飘的,仿佛一不留神,就要不见了,所以抓得很紧。而花城却也在同时反手握住了他。那边,裴茗道:“水师兄,收神!你不把浪压下去,你这弟弟非给你淹死不可!”

  师无渡看到了这边的船,也听到了他的话,脸上青气闪过,手印突变,周身仿佛震出一层法场,一直绕着他打转的七八条水龙卷瞬间被击溃,化为满天大雨,噼里啪啦落下来。

  落雨如落石,打得甲板啪啪作响,打得人身隐隐作痛。但这之后,那风浪也稍稍收敛了一些。师无渡则缓缓下降,落到这艘船上。众人都被打成了湿淋淋的落汤鸡,师青玄抹了把脸,讷讷地道:“哥。”

  师无渡的脸还是青的,大步迈来,道:“我叫你好好呆着,你干什么瞎跑!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就高兴了!”

  师青玄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没见着的时候担心,见着了又想起那档子事,道:“……唉,我就是……我……”

  末了,他抓了抓头发,叹气道:“你渡完劫就好。”

  师无渡却道:“谁说我渡完劫了?”

  师青玄愣道:“刚才那不是吗?”

  裴茗双手把头发抹了上去,道:“别高兴的太早了,你哥这是第三道天劫,哪有那么简单,起码得七天七夜。方才那个,只不过是个开场罢了。”

  事实上,就算是第一道天劫,也没这么简单。想来,当初师青玄所迎的“天劫”,和别人相比,是大打折扣了的。他也一定想到了此节,脸色又是黯然。谢怜在通灵阵里问道:“灵文?我们现在进到水师大人渡劫的海域了,能指示一下,被卷入风波的渔民在哪边吗?”

  灵文道:“稍等。”过了一阵,她道:“麻烦了。今天有二百六十一个渔民被波及了。而且散布的也太开了,眼下还有两百多个人,零零星星的……”

  没说几句,她声音就开始断断续续,谢怜听不清了,道:“怎么了?灵文?”

  他以为是自己法力又用完了,然而,抬头看裴茗神色,明显他那边也是这样。几人还没商量,谢怜又看到不远处海面上飘来几艘破败的小舟,道:“大概是方才这个开场余波太大,通灵不畅,可能待会儿就会好。灵文说有二百六十一个渔民被浪冲散了,先能救多少是多少吧。”

  自然不会有人反对。裴茗道:“水师兄,你先进去稍作歇息吧。你这才熬了个开场,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。你这次也是倒霉,居然波及了这么多凡人。”

  师无渡似乎的确有些疲倦,微一点头,推开另一间船舱的门,进去打坐了。师青玄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严肃的事,但在这个关头又说不出口,只好咽了下去,闷闷不乐地准备和明仪走到一边,师无渡却又睁开眼,厉声道:“你别瞎跑,过来,就坐这边。”

  师青玄只好在他旁边蹲下了。

  过了大半日,夜深后,大船飘向了东海更深处。

  虽然通灵还是断断续续,时灵时不灵,但也能凑合着用。期间,谢怜等人已救上来两百多个渔民。那些渔民原本是在正常地出海打渔的,谁知突然起了那么大的风浪,把他们卷到了太远的海面上,光凭自己,根本不可能飘回去。要是飘个几天几夜,说不定人都在海上饿死渴死晒成干尸了。突然获救,真是绝处逢生,不胜狂喜。

  这么在海上漂流着,不知要漂几天几夜才能把所有渔民都救起来,师无渡第三道天劫也不知何时才正式开始,随时都会有危险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裴茗却依然不改其作风,晚间救上来几个渔家姐妹,吓得哭到眼睛都花了。他把人家搂进怀里柔声安慰,好一派柔情蜜意,款款多情,然后才送进船舱,几个姑娘还恋恋不舍,指望着打开门能再见到他咧。师无渡打坐修养了这许久,气色也好了不少,睁眼道:“你不是一贯要求很高的吗?”

  那几个渔女虽然正当青春,却不过中人之姿,裴茗摸了摸下巴,笑道:“一连救上来七八十个胡子拉碴的渔夫老大爷了,看到女人就觉得国色天香,哈哈。”

  闻言,师青玄和明仪都不想看他了。谢怜摇了摇头,和花城并排坐到一边,坐了一会儿,忽然感觉腹中一阵空虚。

  这船上其他人都是不用吃饭的,师青玄虽然现在也是凡人,但谢怜怀疑师无渡应该给他灌了什么仙丹,一枚可果腹数日的那种,所以到现在也不显饥态。这船又不是人造的船,船上肯定不会备有食物,谢怜正想起身下海捉几条鱼,身旁花城却递了个东西过来。谢怜低头一看,是一个雪白的馒头。

  他又坐了回去,小声道:“谢谢三郎。”

  花城也轻声道:“哥哥先暂时用这个顶着吧,待会儿就好了。”

  还是一个馒头分了两半,两人坐在一排慢慢啃。裴茗在船的另一边听到他们低声说话,道:“二位可是有什么发现?不如离开你们的小世界,也和我们说说看?”

  谢怜正要敷衍几句,却忽然道:“你们觉不觉得,有什么地方不对。”

  明仪也皱起了眉,抬头道:“有。”

  谢怜站起身来,道:“船好像慢了很多。是法力不够了吗?”

  裴茗道:“怎么可能。这船出发前灌的法力,可以在海上再跑两天。”

  谢怜走到船舷边,道:“可我总感觉这船忽然变得很沉……”一句未完,语音戛然而止。师无渡以外的众人都聚到船舷边,道:“怎么了?”

  不用问,光是看也知道怎么了。尽管天黑了,却仍能隐约看见,这艘大船的吃水,忽然间深了许多。并且,还在不断地下沉!

  谢怜立即道:“船底下漏水了吗?!触礁了?还是有什么东西潜在水下凿了个洞?”

  裴茗道:“不可能!触礁我们怎会觉察不到?凿洞也不会,这船又不是普通的船,除非……”

 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,一下噎住了,明仪道:“除非什么?”

  裴茗道:“坏了。”

  师青玄道:“什么坏了?”

  裴茗猛地转身,道:“船行鬼域,入水即沉。漂到黑水鬼蜮来了。”


119.船行鬼域入水即沉

         谢怜道:“四绝之一,黑水沉舟?

  “四害,不是四绝。”

  “……”谢怜这才想起来,他居然下意识里直接把戚容忘掉了,道,“啊,抱歉,口误。”没办法,他真的无法把“青灯夜游”和其他三位放到一个等级上。

  恶补过卷轴的谢怜,对这位“黑水沉舟”也有些粗浅的了解。传说,这是一只隐居海外的大水鬼,和“血雨探花”一样,都是铜炉山里厮杀出来的,虽说一贯低调,但也只是在人间和天界低调,据不完全计算,他少说也吞噬了五百多只各地著名的妖魔鬼怪,其中,有四百多只都是修为高强的水鬼。黑水鬼蜮,就是它栖息的地盘。

  正如鬼市是花城的地盘,“一过此界,无法无天”,到了他们的地界,他们说了算。鬼界有一流传甚广的句子:“陆上赤为王,水里黑做主”,便是据此而来。“赤”,自然是指一身红衣的血雨探花,“黑”,则是黑水玄鬼了。

  裴茗道:“水师兄你这次可是真倒霉。玄鬼不像青鬼,一向不怎么爱惹事,幸好还没漂多远,趁没被发现赶紧调转船头吧。”

  其余人都看他:“你调啊?这船不是你在管吗?”

  裴茗也奇怪:“没调吗?这船应该自己会调,用不着动手的。”

  然而,那船舵的确是纹丝未动。无法,裴茗只得自己上去手动把舵,手一放上去,他眉就皱了,谢怜也过去了:“推不动?”

  绝不可能是因为裴茗力气不够,谢怜对自己的力气还是很有信心的,但他也推不动。明仪上来查看片刻,道:“可能被什么东西卡住了,我去底下看看。”

  师青玄道:“明兄我跟你一起下去。”

  师无渡道:“回来!不许再乱跑。”

  因他还在渡劫,不可让他动怒或分神,影响心情,师青玄不敢违逆,讪讪回来,明仪便自己一个人下甲板底下去检查了。谢怜本也想去帮忙,但他自知不如地师能修会造,去了也帮不上忙,再加上眺望四周黑漆漆的海面,想起了更重要的事,凝神道:“会有渔民也漂流到这一带了吗?”

  花城目力极佳,方才一直配合谢怜搜救,许多渔民就是他先发现的,眼下望了一圈,道:“应该没有。黑水鬼蜮在南海,漂不了这么远。而且这一带海域设有屏障,没有特殊情况,普通人进不来。万一进来了,也没救了。基本上没有东西飘进来还能不沉的。”

  这里居然已经是南海了,没想不知不觉间漂了这么远。谢怜试了一下,通灵术果然已经完全被阻隔了。之前虽然断断续续,但好歹能通,现在却是一片死寂。虽说眼下的海面还算平静,但不知有什么凶险暗流潜伏在海面下,天又越来越暗,他直觉不妙,道:“既然没有渔民流落到这一带,如果待会儿地师大人修不好船,我们不如弃船先上岸,水师大人重新回到东海的渡劫处,我们也好继续搜救。”

  裴茗道:“也行。”随即打开了船舱的门。

  谁知,打开门后,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的船舱内部,而非陆上景象,他脸色登时变了,道:“缩地千里失灵了。”

  花城哈哈道:“这不是理所当然吗,既然通灵术都失灵了,缩地千里为什么还能用?”

  裴茗望向这边,道:“这位小兄弟,我看你小小年纪,好像镇定得很,一点也不担心啊?”

  谢怜道:“现在船已经飘进鬼域了,还在下沉,走也走不了,先想办法解决难关吧。”

  师青玄朝甲板底下喊道:“明兄,你看的怎么样了?能修好吗?”

  明仪在底下道:“没坏!也没东西卡住。是别的东西让它失灵了。”

  裴茗道:“是玄鬼的法力场。”

  说话间,又是猛地一沉,谢怜再一看,居然已经有大半船身都陷入了水中。若是普通的船只,早就扛不住了,因为是仙家所造,还在负隅顽抗,拼命上挣。他道:“凡事必有例外,没可能这带水域什么东西都浮不起来!肯定有东西不会沉下去的。”

  花城道:“有。”

  众人都望向他。花城抱着手臂,闲闲地道:“有一种木头,能飘在黑水鬼蜮的水上而不沉下去。”

  谢怜推测了几种常见的特殊木料,道:“檀木?沉香木?槐木?”

  花城却道:“棺材木。”

  “棺材木?!”

  花城道:“嗯。从来没有误闯黑水鬼蜮的人能活着回去,只有一次例外,就是因为那艘船上,有个运亲人尸体过海回家乡的人,沉船后,他骑着棺材漂回了岸边。

  裴茗挑眉道:“这位小兄弟知道的还挺多的。”

  花城也挑眉,道:“哪里。你知道的太少罢了。”

  师无渡虽是仍持着手印在打坐,目光却移了过来,微微眯眼,道:“裴兄,之前我就想问了,此人到底是何人?”

  裴茗道:“这个嘛,恐怕你就要问太子殿下了。毕竟是他的殿中人嘛。”

  师青玄道:“好了好了,别说知道的多还是少了,现在什么法术都失灵了,上哪儿去找一口棺材来?”

  裴茗道:“没有,简单。来,哥哥给你现场造一具,让你知道什么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花城却道:“没用。一定得是装过死人的棺材。”

  那就没办法了,总不能立刻打一具棺材,然后把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杀了装进去。说话间,大船又往水里沉了一截,众人所立的甲板微微倾斜,都要与海面齐平了。师无渡原本在端端正正地打坐,也险些歪了,冷冷地道:“罢了!还是我来。”

  他翻出一柄纸扇,扇首轻点额心,一展开,扇上正面一个“水”字,反面三道水波流线。师无渡扇随手一起,道:“水来!”

  话音刚落,谢怜又觉船身猛地往上一蹿,脚下登时又比海平面高出了几尺,颇有安全感。他道:“水师扇连黑水鬼蜮的水也能操控?”

  花城道:“不是这里的水,他把别处的水调来了。”

  原来,他们漂进黑水鬼蜮还不算久,只是刚刚过界一刻,师无渡便把不远处的海水召了过来,涌到底下,将船生生托起。裴茗道:“水师兄干得好!舵没用了这船掉不了头,你赶紧用水把它托回去。”

  师无渡还未应答,船身又是一沉,竟是那鬼域的海水不服输,和外来的洋流杠上了,这次沉得更狠,整个甲板歪得更厉害,头重脚轻,众人都向船头滑去,纷纷稳住。师无渡虽然生得一张斯文俊秀的脸,性子却是十分强横,绝不认输,觉察到有东西在和他作对,脸上青气闪过,一合水师扇,再打开时,那三道流线波动的幅度更大了,海中水流也更强,船身又是猛地一抬!

  一股力量在叫嚣着要船沉,另一股力量死犟着要船升,起起落落,仿佛一场双方都僵持不下的拉锯战。大船在海上走走停停,忽沉忽浮,浪花狂溅,不时阵阵海水倒灌,若船上的都是普通人,只怕这会儿早就吓疯了。谢怜一手抓船舷,一首牢牢抓住花城,道:“怎么回事?船开始打转了!”

  千真万确,大船已经开始顺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起来,并且越转越快,越转越沉。谢怜猛地发现,船身已经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,正被漩涡中心深处吸去!

  他喊道:“大家当心!两股水打架了!”

  此处毕竟不是师无渡的主场,他从别处的调来的海水,虽然威力强横,但越了界,打了折扣,和鬼域洋流相斗,略处下风。谢怜喊出那一句后,大船果然被吸进了旋涡中心,而谢怜在最后一刻掷出了芳心,一拉花城,两人便踏着那剑,飞了起来!

  他原先极为担心芳心会不会飞不动了,一离甲板,终于松了口气。虽然歪歪扭扭,但好歹还是能飞的。从上方俯瞰,这整一片海域都是深沉可怖的漆黑颜色,下方明显能看出来有两股颜色不同的巨流正在缠斗,正是它们的追逐撕咬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,漩涡的中心瞬间将那大船吞没,那两股巨流也一下子散开。

  但它们还未放弃相斗,犹如两条毒蛇,还在不断向对方发起攻击。每一次相撞都激起一阵惊涛骇浪,谢怜往往四周,道:“风师大人?地师大人?裴将军?”

  身后十几丈外,师青玄的声音传来:“太子殿下!我们在这边!”

  谢怜道:“你们也御剑……”回头一看,无言以对。只见明仪站在一柄月牙铲的把手上,师青玄则坐在那铲子的头上,正向他招手。

  这不是御剑,这是御……铲。这画面,当真无法直视!

  那边,裴茗的声音也道:“水师兄呢?”

  他一人御剑,不见水师,师青玄也喊道:“哥?哥?!”

  谢怜道:“莫急,水师是水神,应当不会沉下去的。”但想到那漩涡的威力,还是回头道:“三郎,你搂进我的腰,别松手掉下去了。”

  花城状似很乖地道:“嗯,好。不过,哥哥,有件事,我一定得说。”

  谢怜道:“什么事?”

  花城道:“黑水鬼蜮的上空,是不能飞的。会有东西出来。”

  话音刚落,只听一声尖锐的长啸,一条白色的庞然巨物破水而出,袭向裴茗。

  裴茗是用剑的高手,一见怪物来袭,下意识便去拔剑,而他的剑此时正踩在脚下,一下子拔了个空。好在他反应神速,一跃而下,握了剑在空中一斩,将那东西斩为两截,再在身体急速落下之前重新翻身上剑,发型不乱,稳稳地升了上来,颇为镇定地道:“什么东西?”

  那东西被他斩断之后跌落海面,隐约可见。谢怜眯眼细看,道:“鱼?”

  的确是鱼,不过,不是普通的鱼,而是一条水缸粗细、长达数丈的骨鱼!

  这条“鱼”无肉无鳞,只得通体森森白骨,生得一口牙尖嘴利,还不知有没有毒,若是给它咬中了,定然够呛。裴茗飞得更高,道:“都当心,这东西肯定不止一条!”

  果然,他说到“一条”时,第二条也猛地跃起。这一次,是袭向明仪和师青玄!

  很不幸,地师非是武神,攻击力不强,风师也已是凡人之身,加上明仪御……铲并不熟练,二人虽没被咬中,却是一下子就被撞了下去,跌进海里。下落空中,师青玄绝望地道:“明兄!今后记得多用用你这法宝啊——”

  明仪则道:“滚——”

  裴茗“唉”了一声,冲过去救人了。谢怜观他身手,知他一人足以应付,心道:“这真不能怪地师大人,铲子这种法宝,脸皮薄的神官真的不会想拿出来的。”


120.合灵柩棺舟出鬼海

        花城点头,莞尔。虽然谢怜心内是很想请教花城,究竟怎样渡气才是对的,但他哪里还敢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,先暗暗记下,望望四周,道:“这岛竟果真是个荒岛,没有半点人烟么?”

  花城道:“当然。这里是黑水鬼蜮的中心,黑水岛。”

  他很笃定。血雨探花和黑水沉舟,这两位绝应当是认识的,谢怜道:“三郎以往来过这里吗?”

  花城摇头,道:“没来过。不过我知道有这么一座岛。”

  谢怜蹙起了眉,道:“不知风师大人他们漂到哪里去了,在不在岛上。”

  此地是南海黑水鬼蜮,是人家的地盘。裴茗主场在北方,地师非是武神,风师什么状况更不用说了,万一出了什么事,惹上了黑水玄鬼,能与之抗衡的也就只有水师了。但师无渡的天劫还不知何时到来,形势实在不乐观。谢怜问道:“三郎,那位黑水玄鬼,脾气大么?如果有神官误闯他的领域,进了他的家门,他会怎么样?”

  花城道:“难说。不过,哥哥也应该听过那句话。陆上我为王,水里他做主。在黑水鬼蜮,我也是要忌惮三分的。”

  非但有非主场的因素,同为当世之绝,怎么说也得给另外留一点薄面,日后好相见。谢怜道:“那我们得赶快离开了。”


121.合灵柩棺舟出鬼海 2

       谢怜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,娴熟地转移话题,道:“风师大人还没找到么?裴将军不是去捞他们了吗?”

  裴茗摊手道:“本来要捞着了,水师兄一个大浪打来,冲散了。”

  师无渡道:“裴兄你不要搞错了。我不起浪,海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接着出来,你根本捞不到他们!”

  谢怜忙道:“别激动别激动,那个……风师大人和地师大人在一起,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。”

  师无渡哼道:“地师?地师有什么用!高不成低不就,他又不是武神,法力还不如青玄。”说到这里,他似乎才想起,师青玄已经一丝法力都没有了,面色微凝,住口不言了。谢怜心想,术业有专攻,明仪虽不是武神,法力也不算特别强盛,但也没水师说得这么差。况且,在半月关的时候,地师展露出来的身手还算不错,就算不是上上等,也不会太差。裴茗也道:“先别太担心。只要没对上玄鬼,地师大人应该也能应付。”

  花城笑道:“天劫都追着你打到黑水鬼蜮境内了,你们把他的水域搅得乱七八糟,还指望这一带的主人没发现?”

  忽然,师无渡脸色微变,从衣领里掏出一枚长命金锁。裴茗道:“水师兄,有什么情况?”

  那长命金锁似在他手心里微微震动,师无渡道:“青玄在这附近……而且受伤了!”

  谢怜看那枚金锁,竟和那日师青玄戴在身上、取下来压阵、又被遗落的一模一样,道:“风师大人身上还配着那枚长命锁吗?我记得他取下过。”

  师无渡道:“我收起来给他戴上了。”

  原来,这两块长命锁是由两块兄弟金精打造而成的。当它们离得不远,而其中一方的主人流血受伤时,会相互呼应,离得越近共鸣越强。这并非法术所致,而是天然奇性,故不受鬼域法场的影响。师无渡把那长命锁从脖子上取下,握着链子悬在手中,平举于前方,缓缓转了一圈。当他迎着某个方向的时候,金锁的震动陡然增强。

  那是森林的方向,对着孤岛深不可测的中心地带。师无渡凝神道:“青玄眼下就在这岛上。”

  说完,他便大步流星地朝森林走去。裴茗自然随行。谢怜想了想,既然风师地师在这岛上,并且风师疑似受伤流血了,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,道:“二位大人,森林里有小鬼潜伏,留神暗箭偷袭。”

  裴茗不说话了。这时,师无渡放慢了脚步,道:“在这里。”

  那长命金锁在此地的共鸣是最强的,说明师青玄就在这里,近在咫尺之处。但是,这里看得清清楚楚,除了一个湖,没有别的东西了。裴茗道:“莫不是地下有地宫?”

  师无渡凝望水面,谢怜道:“也有可能,在水底。”

  然而,这黑水岛上的湖,可不能随便乱下,下去了说不定就上不来。那湖面平静不起一丝波澜,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,倒映着高悬于夜空的惨白月亮,无星无云。四人沿着湖岸边缘走了一圈。谢怜正在思索,该如何一探湖底究竟,猝不及防,一声惨叫划破夜空。

  走在最前的是师无渡,走在最后的是裴茗,前方三人齐齐回头一看,惨叫的是裴茗路上抓来的那只小鬼。它瘦骨嶙峋的身体立在地上,头颅消失不见,脖子里黑血喷起近丈之高,脑袋飞到了空中,正在尖声大叫。谢怜道:“裴将军,你干什么突然杀它?”

  裴茗却道:“不!”话音未落,他身形一沉,单膝落地。花城笑道:“也不必行此大礼?”

  然而,裴茗的神情却是愕然至极,喝道:“水师兄,当心!!!”

  可是,要当心什么?湖边除了他们四个人,什么都没有!

  裴茗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一般,师无渡抢过去要帮手,空中却迎面闪过一道寒光。他避的即时,然而,半边脸颊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,用手一抹,脸色陡变。

  谢怜把花城护在身后,道:“隐身术?!”

  裴茗终于挣开了那无形中压制着他的东西,喝道:“聚拢!不要散开!”

  师无渡才不管那么多,一感应那长命锁又起共鸣,拿着它一边绕湖奔走,一边高声喊道:“青玄!青玄!”

  场面混乱至极,然而,就是在这混乱之中,谢怜忽然发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。

  湖岸边缘,空旷平坦,什么都没有。然而,在湖面倒映出来的岸边,却不是这样的。

  倒影里,对岸的湖边,立着一座黑漆漆的建筑。那屋子阴森森的,不像是给人住的,倒像是一座牢房。没有门,只有一扇高窗,被一道道铁栏无情封牢。而铁栏里探出了一只苍白的手,正在拼命地挥动着,似乎在求救。

  谢怜猛地抬头,望向对岸,的确是空无一物,师无渡正在那里举着长命锁。再低头,湖里的倒影,又的的确确映出了一座森然铁牢,师无渡眼下就在这座铁牢前环望四顾,却根本看不到它。

  他脱口道:“二位大人!找到了!看……”

  正在此时,他一双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。黑水湖里,映出了新的东西。

  一个漆黑的人影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和花城的身后。


122.幽冥水府黑衣白骨

       而在岸上,他们的身后,却还是空无一人!

  谢怜一路上都提着芳心,一见此景,反手回刺。那黑影分明被他刺中,却如刺中一团水波,散开一阵涟漪,原地消失。花城也微微侧首,望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皱起了眉。随即,水中倒映出现了更多影影绰绰的人形,一张张惨白的脸和一双双惨白的手是他们在黑夜中唯一的醒目之处。谢怜一剑扫出,喝道:“裴将军!到水边去,看倒影!水中倒影能映出那些东西!”

  若非是在鬼域之中,这些小鬼根本近不了神官的身,裴茗方才是看不见敌人,眼下觉察端倪,盯着水面,刷刷两剑便把围向他的一群鬼影尽数解决。而师无渡也终于注意到了倒影的异样,跪在水边,低头道:“青玄?你在那儿吗?!”

  那水是黑漆漆的,铁牢也是黑漆漆的,融为一体,难以觉察,只有那只手是白的。须臾,一张脸忽然探到铁栏中间,正是师青玄!

  他似乎也看不到铁牢外的师无渡,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,双手抓铁栏,拼命把头往外挤,似乎正在大喊呼救,却一点儿声音也传不上来。喊了没一会儿,突然有五六只干瘪的枯手,扒满他的头、脸、脖颈、肩,生生把他拖了下去!

  见状,师无渡骂了一声就要往水里跳,裴茗一把拉住他,道:“水师兄不可!焉知这不是陷阱?南海的水调不过来了,你身为水神官进到别人的水域里,岂非人为刀俎你为鱼肉?”

  师无渡拍上他的肩,只说了一句:“那麻烦你帮我在外面照看着。”说完就推开了他,纵身一跃,跳入了黑水湖中!

  他一入水就再没浮起来,裴茗道:“水师兄!”却没法跟着下去,只因他清楚,这湖下大约有个“界”。就像一些古墓里设置的机关,外人闯入,可以从外面打开墓门,但一旦进去了,墓门自动关上,从里面就打不开了,盗墓贼就这样被困死在里面,难保这个“界”没有类似的设置。谢怜道:“裴将军!你别下去,你现在脚边就有尸体,快回海滩去做棺材准备离开,我下去!”

  裴茗道:“太子殿下?你行吗!”

  谢怜道:“你的法力到了这儿也折扣得差不多了,咱们差不多,干打我比你有经验!”

  裴茗再看他身边的花城,想起他能浮于水面,这两人在这里用处只比他大,不比他小,不多一句废话,拎了地上那小鬼尸体奔出林去。谢怜回头道:“三郎,还是借我一点法力……一点,一点就够了!”

  花城一语不发,在他后腰轻轻一拍。芳心剑端登时扫出一道巨柱一般的白光,包抄而来的众小鬼一击毙命。谢怜无言片刻,随即收了剑,道:“我走了!”

  二人一齐跃入水中。然而,黑水湖底,除了湖水异常冰冷,居然并无异常。而且和黑水鬼蜮的“入水即沉”不同,这水明显能浮人,和寻常的湖水无异。谢怜心觉怪异,主动往下游去,不一会儿便游到了湖底。水下没见到什么奇异的机关,也没见到风师和水师。他蹙眉思索片刻,向上游回。片刻过后,谢怜破水而出,吸了几口气,抹去脸上湖水,这才发现,岸边景象,已经不一样了!

  黑水湖边,已然多出了一座铁牢,正是方才倒映在水中的那座。

  但除此之外,湖边其余的景象,都还是一模一样的,而且过分静谧,反倒显得十分诡异。师无渡已经上了岸,正抄着一块大石,怒砸那铁牢的大锁。他乃是水神官,眼下进入了其他水法大能的地界,调不来自己域内的水,正如拔了牙、去了爪的猛兽。谢怜和花城上得案来,师无渡一见谢怜便双眼一亮,举手道:“武神!来得好!快用你们武神的方式解决掉它!”

  “……”

  谢怜心想这下大家知道武神的好了吧,默默上前就是一脚,那大锁应声断裂。再一脚,牢门大开。师无渡冲进去道:“青……”

  谁知,他还没冲进去,里面先冲了一堆人出来,鬼哭狼嚎:“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呜呜呜哇哇哇!”

  这群人个个蓬头垢面、瘦骨嶙峋,双眼无神、衣不遮体,肮脏得仿佛十年没有洗澡,胸前肋骨一排排凸出来,双手乱抓,捶胸顿足,甚为可怖,嘴里还鬼吼鬼叫,如同一股奔涌的浊流泄出,师无渡简直被惊呆了。不过,这些人只是逃了出来,并没纠缠,因此他呆了片刻也不管了,继续往里冲:“青……!”

  没冲几步,脚下猛地一个趔趄,那地竟是极滑,险些摔倒。而且铁牢内还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,谢怜在外面尚未进去都闻到了,屏住了呼吸,师无渡则以袖掩口鼻,继续往里冲,终于喊出来了:“青玄?!”

  牢内黑漆漆的,私下都是呜咽的哭声和奇怪的窃窃私语,半晌,一个声音道:“……哥……”

  果然,师青玄就跌坐在铁牢最深处,倚靠着一面墙。墙上是铁牢里唯一一面高窗,窗外漏入的月光映得他整个人都惨白惨白的。而他身旁,围满了一群肮脏不堪的怪人,有的浑身生满烂疮,有的在学猪叫,有的当自己是只鸡正在啄米,有的正抱着师青玄,一边痛哭叫一边他宝宝,竟都是疯疯癫癫的。

  师无渡上去就是一轰,道:“滚开!这都是群什么鬼!”

  他和师青玄容貌虽似,气势却截然不同。眼下法力大折,强势却更盛,那些疯人吓得抱头鼠窜,谢怜不禁心生怜悯,师青玄也道:“哥,别打,这些不是小鬼。这些……都是活人!”

  千真万确,这些人虽然个个比鬼还像鬼,但仔细一看,还真都是活人。谢怜不禁微怔,心道:“黑水玄鬼为什么要关这么一堆人在这里?”

  师无渡却不关心这些,一手举起那长命金锁,一手抓师青玄胳膊,道:“你怎么到了这里来的?你哪儿受伤了?”

  师青玄身上的确是脏兮兮的,腿上流了点血,但似乎也没什么了,道:“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来的,一个浪打来晕过去了,醒了的时候就到这里了。我这是一点小伤,不碍事!明兄伤的比较重。”

  几人这才发现,明仪就躺在一旁地上,脸色极差,却不是不高兴的差,又青又紫的,交替变幻。谢怜道:“地师大人这是怎么了?”

  师青玄道:“好像给海里的东西咬中了,那些骨鱼的牙和刺生着绿藓,都是有毒的!”

  谢怜蹲下来想细细查看,却险些被这里的恶臭熏得晕过去。望望四周,放着一些木桶,桶里都是泔水,一股馊味儿霉味儿,还有烂疮脓血的腐臭味,甚至还有夜壶的可怕气味。

  师无渡再也不能忍了,道:“如此令人作呕的恶趣味,这黑水沉舟的品味也不怎么样。青玄,我们走!”

  他抓起师青玄就往外拖,师青玄却道:“我还好,不用扶。”架起了明仪,这才缓缓出了铁牢。

  可是,来时容易去时难。黑水湖的过界同道却已对他们封闭。下了几趟水,起来时,景色没有任何变化,证明他们果真被留在黑水湖界内,没法出去了。

  师青玄道:“裴将军呢?”

  师无渡道:“我让裴兄留在外面了,他应该也会想想办法。”

  谢怜道:“我让他先去造棺舟了。”

  师无渡道:“若是他造好了,先回去报信也行。”

  但是,明仪负伤,虽不知毒性有多厉害,还是越早离开越好,恐怕等不了那么久。思忖片刻,谢怜道:“这位黑水玄鬼虽然隐居海外,但他自己应该不会永远不出去吧。难道他想要出去时,都必须得渡过一整片黑水鬼蜮才行吗?”

  师无渡道:“嗯,你说的很对。这岛上一定有一个地方,可以使用缩地千里。”

  他原本对谢怜并无区别对待,但眼下共历劫难,谢怜又三番几次救了师青玄,自然也另眼相看起来,是以毫不吝啬地予以赞同。这时,明仪微微举起一手,师青玄道:“明兄?你想说什么?”

  似是为了节省力气,明仪并未开口,只把手举得更高了。众人顺着他举手的方向望去,只见森林深处,耸立着一座黑沉沉的建筑。

  明仪放下手,哑声道:“那个地方……是干什么的,你们知道吗?”

  谢怜道:“不知道。原先我们过来的时候,并没有看到这个东西。”

  师无渡眯眼,道:“那就是那黑水玄鬼的幽冥水府了吧。”

  传闻中,黑水玄鬼所居之宅,就叫做“幽冥水府”。断定完,师无渡道:“走吧。”

  他竟是毫不避讳,直接朝那里出发了。虽然看似莽撞,但眼下这个情况,除了走还能怎样呢?

  如果说方才他们是一直在人家院子里打转,那眼下就是要去闯人家大门了。谢怜低声对花城道:“三郎,你若不便,不要跟来。”

  花城却也是凝了神色,道:“快走吧。”

  谢怜点头,不说了。但他隐隐看出,花城似乎有所顾忌。而且,并不是顾忌此地的主人,而是别的东西。

  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,想到了许多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细小疑问,略感不安。不多时,一行人穿过森林,无视那群疯疯癫癫四处逃窜狂奔的怪人,来到了那森森黑筑前。

  来到了才发现,这“幽冥水府”,竟是一座大殿,规格和那些首屈一指的风师殿、水师殿差不多。殿门紧闭,几人迈上台阶,谢怜站在门外,敲了敲门,道:“……打扰了?”

  无人应答。他定定神,缓缓推开大殿的门。原本是觉得,就算里面有什么东西,也不会一开门就出来打招呼的,谁知却是开门打脸。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件令人悚然的事物。

  空旷的大殿中央,竟然坐着一个人。而这个人一身黑衣,面目雪白——

  竟是一具尸骨!

  谢怜马上“啪”的一声把门关上了,心想我是不是打开门的方式不太对,一般不至于一上来就给你看这种东西的啊?师无渡却上来再次把门推开了,哼道:“既然来了,还怕他招待不周不成?”

  众人缓缓步入殿中,稍稍靠近那黑衣白骨。谢怜一面细细打量着它,一面道:“这是什么人的尸骨?为何会被供在这里?”

  明仪皱眉,道:“……裴将军,不是落单了吗?不会是他吧。”

  还真不是没这个可能,师无渡微微一惊,看了几眼,随即道:“应该不是。这尸骨身形比裴将军扁。”

  忽然,师青玄道:“等等。”

  众人望他,师青玄道:“这问题不是很简单吗?这里可是幽冥水府啊。能供在幽冥水府里的,当然只有……”

  谢怜明白他的意思了,道:“黑水玄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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